天天色 沃莱·索因卡：来自非洲的感性声息

　　作者：宋志明（北京师范大学国际汉文汲引学院教学天天色，博士生导师）

索因卡

　　非洲大陆的文学确立令东谈主瞩目，有多位具有寰宇级影响力的作者，举例埃及的马哈福兹，南非的戈迪默和库切，坦桑尼亚的古尔纳和尼日利亚的索因卡等。其中，索因卡（Wole Soyinka）的作品“深深植根于非洲的寰宇和文化”，为承袭和发扬撒哈拉以南黑非洲文化传统作出了迫切孝敬。

　　索因卡于2012年和2023年两次拜访中国，最近一次到访还荣膺“第八届上海国际诗歌节”的“金玉兰”大奖，为中非东谈主文艺术疏导拓荒了典范。

　　文学界常青树

　　索因卡1934年生于尼日利亚西南部奥贡河滨的城市阿贝奥库塔，属于迂腐的约鲁巴部族。索因卡的家乡是公元前6世纪便已出现的西非“诺克文化”的起始地，被称为西非地区的宗教中心和“社会脐带”，考古发掘证据诺克东谈主在其时便发明了冶铁工夫，约鲁巴对于铁神奥贡的神话传奇就是最为平直的文化佐证。索因卡在家乡深厚传统的柔润下长大，后留学英国，成为着名作者后又耐久寓居国际。2016年，索因卡因抗议时任总统特朗普在侨民问题上的种族敌视言论而愤然离开好意思国，回到家乡假寓。索因卡如今已届鲐背之年，创作履历逾70多年，但他仍然笔耕不辍，作品造成了一个弘远的“作品库”，是寰宇文学界名副其实的“常青树”。索因卡号称一位“全文体”作者，他主如果戏剧作者，同期亦然了得的诗东谈主、演义家、列传作者以及文艺月旦家和文化学者，以至还得到过电影制作主谈主和民族服装假想师的头衔。

诺克文化雕琢

　　纵不雅索因卡的创作履历和作品，可知其念念想开首包括非洲原土传统和欧洲殖民主见输入的西方文化遗产两个方面，但总体而言前者才是实质与“基色”，后者只是一种上层的“附着物”。正如非洲反殖民念念想家弗兰兹·法农所回归的那样，来自隶属国的作者皆具有“黑皮肤，白面具”的基本特征，索因卡合计黑东谈主作者皆是“玄色头颅与白色体格”的嫁接，两对倡导分别表征着原土传统与西方，主次之分不言自明。

　　“漂后平行不雅”

　　在索因卡广大敷裕创见的念念想主张中，“漂后平行不雅”的提倡颇有启发意旨。索因卡在其论著《神话、文学与非洲寰宇》中初度提倡这一念念想，这是一部阐释尼日利亚和非洲传统的文化及玄学著述，索因卡在书中以非洲宗教、神话、典礼、面具舞戏等“口授”资源为基础，建构了一种非洲原土的“神话诗学”念念想，将其作为我方全部创作的“母体”，从而造成一种怜爱默契奥妙事物的“神话直观”式的文学传统，这口舌洲现代文学迥殊的一种写稿传统，于今直快不衰，索因卡无疑是这一传统的主要开拓者和践行者。诚然，这并不虞味着索因卡笔下的神话寰宇十足脱离现实，事实上他的作品尤其强调“历史视线”和“现实服务”，批判矛头直指非洲的殖民历史和繁芜的现实政事，其作品中充满多样神灵的精神寰宇不外口舌洲历史和现实的一种镜像和符号。

《神话、文学与非洲寰宇》封面

　　索因卡在《神话、文学与非洲寰宇》中对本部族以奥贡为中心的神话传奇体系进行了再行阐释，合计奥贡是希腊神灵的“平等物”，是“狄奥尼索斯、阿波罗与普罗米修斯的合体”，兼具这些希腊神祇的悲脚实质。奥贡是索因卡部族约鲁巴神话传奇中的神灵之一，发明了熔铁工夫，被视为铁神、干戈之神以及创造和艺术之神。按照非洲东谈主聘请某位神灵或祖宗作为“私东谈主神”的传统，索因卡聘请了奥贡这位部族神祇作为我方的私东谈主神和艺术看管神。而狄奥尼索斯、阿波罗与普罗米修斯皆位列希腊神话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中，尤其是酒神狄奥尼索斯，是希腊诸神中唯独一位具有“番邦”颜色的神，相传早年他因遭驱散而流浪四方，踪迹抵达今埃及、巴勒斯坦以及印度。因为这一原因，索因卡在为奥贡寻找“平等”参照时才对狄奥尼索斯尤为怜爱，称其为来自东方的弗里几亚神灵，与奥贡是一双“孪生神”。索因卡在《神话、文学与非洲寰宇》中花样了这对“孪生神”在造型上的一样性，狄奥尼索斯手抓酒神杖，头戴葡萄藤和常春藤花冠，而奥贡则抓嵌入着铁矿石的权杖，头戴棕榈树叶：“这位弗里几亚神与他的孪生神奥贡默契出不能不屈的魅力。狄奥尼索斯的酒神杖与奥贡的权杖……相对应。但狄奥尼索斯的酒神杖更为亮堂，轻细况且流淌着好意思酒，而奥贡的权杖则是他粗重穿越阴雨的山地的符号……”

　　赫然，索因卡视约鲁巴神话与希腊神话为平等物是基于二者的一样性，它们皆属多神信仰系统，神殿皆是“万神殿”，前殖民时期的非洲与古希腊体现出某种“非感性”的一致性，均具有举座、和洽、统一的神话念念维特征。与此同期，索因卡也从西方现代玄学念念想中采纳灵感。比如尼采合计狄奥尼索斯和阿波罗分别代表了希腊精神的南北极，即符号人命冲动的酒神精神和符号感性的日神精神，索因卡由此引出约鲁巴的另一位神——奥巴塔拉，这是一位“罹难之神”，与符号打扰及创造精神的奥贡对立互补，所代表的是一种宁静、庄严之好意思，与阿波罗在“宁静艺术和典礼的精髓”上具有一样性。这种一样性可由现实中的艺术品不雅察出来，非洲传统的木雕、青铜雕刻艺术与古希腊的塑型艺术默契出一致的静态好意思。

真實精液大爆射

《死一火与国王的伴随》封面

　　索因卡把前殖民时期的非洲与古希腊视为一双“平行一样体”，意图颠倒昭着，即把极为丰富的约鲁巴等非洲传统宗教、神话资源“建构”为非洲漂后的本源，其意旨如同古希腊漂后是西方漂后的本源，它们分别是寰宇上两个不同漂后体系的起始。这种文化/漂后的对应以及平行不雅，彰显了索因卡为规复和重建被西方殖民势力瞒哄了几个世纪的非洲文化传统的勃勃宏愿，以及他终其一世皆在为“非洲尊荣”而斗争的勇气，同期有劲对抗了殖民者在大家分散的一种树大根深的偏见，即在15世纪早期欧洲东谈主初度踏足非洲大陆畴昔，非洲莫得漂后和感性，更遑论产生过可与古希腊文化视归并律的漂后起始地。即便在现代，这种“刻板印象”已经存在，如好意思国现代社会政事学家亨廷顿提倡“漂后碎裂论”，把现谢寰宇辞别为八大漂后区域，非洲漂后虽在其列却深受质疑，只可被看成一种“可能存在的”漂后。诚然，索因卡对殖民讲话的反驳也有“矫枉过正”之嫌，在他的笔下，非洲文化在起始上不仅与西方是平等的，况且在某些方面具有卓越性。

　　索因卡的许多作品皆形象化地解说了他的这一文化平行不雅，如他的第一部列传演义《阿凯：我的童年时光》。作品自问世以来一直是风靡寰宇的畅销书，在文学禁受和营业价值方面皆大得顺利，曾入选2000年“非洲百部最好文学作品”名录。该书展示了一种非洲孤苦前夜典型的“共时异质”的隶属国社会景不雅。开篇便幽默地写谈，圣彼得教堂紧邻着国王的马厩，而国王作为异教徒，是毫不会去作念礼拜的，但天主竟能容忍马粪味、马嘶声等诸如斯类的亵渎。晚祷典礼颇为庄严，东谈主们皆说英语，但风琴的演奏声却无语地羼杂着当地典礼的滋味。而在大街上，一年一度的传统耐心巡游典礼“艾贡贡”正在被新兴的西法巡警乐队抢去风头——新巡警乐队的“洋饱读洋号”以及明黄色的绶带是前所未见的外来“工夫”和“物资”，成为前独巧合期非洲社会的一谈“新情状”。即便在家庭里面，也开动造成两个壁垒森严的寰宇，索因卡的父母已皈向基督教，他们有一个不大却很紧密的玫瑰花坛，家里的客厅中每每坐着来访的来宾，这些来宾皆受教育汲引，用英语交谈，穿西服，服用立即生效的奎宁、阿司匹林而不是土著药。与之造成赫然对比的是爷爷，他坚抓穿传统服装“阿格拔达”，用蛇汤和棕榈酒迎接童年时的索因卡，母亲称其为“异教徒”，他被坚硬地摒除在客厅除外。

《死一火与国王的伴随》舞台照

　　作品中对于父亲玫瑰花坛的形容尤其具有益涵。父亲是教育牧师，亦然一所小学的校长，他嗜玫瑰如命，平素身着西装，脖颈上系着圆领结，在花坛里玩赏和莳弄花草，他部属别称男西席为师法他，偷折了花坛里的一朵玫瑰别在胸口，后被父亲发现，惊愕的西席四处求助以求得校长大东谈主的见谅。这一情节的挖苦之处不在于这名西席乞求见谅时的夸张，而是在儿童视角下他师法英国闻东谈主的滑稽行径。在现在非洲的许多前隶属国国度中，有许多大型的玫瑰花市集，已发展成为供应欧洲花草市集的迫切基地。非洲原土的这一花草景不雅不错说是“殖民移植”的一种符号，是殖民主见在非洲的遗存之一。

　　以儿童视角以及浅显的笔触回忆大转型、大交融时期的非洲社会是这部作品的一大艺术特点，其关节作用是索因卡借贞洁的“儿童之眼”，“溶解”“解构”了成东谈主视角民俗性的对立和分裂，是其“漂后平行不雅”的当然体现。上述这些符号着两种漂后、两种传统的寰宇在一些非洲作者（如肯尼亚作者恩古吉）的笔下一般皆势若水火，以至演变为流血碎裂，但在索因卡的作品中却莫得堕入无法调处的“文化碎裂”的叙事模式中，它们看似处处扞格，却能最终交融一体，并置同业，互相作为不雅察相互的参照点，互相插足对方的“秩序”进行接收和阐释，而不是试图十足抹去和替代。

　　非洲式自信

　　寰宇文化平等和反对白东谈主优胜论是索因卡的基本态度，他在许多场面反复领导东谈主们要柔和包括中国在内的寰宇不同区域文化发展的平行一样性。

　　在索因卡看来，寰宇上不同区域和民族的文化存在共通性，在漫长的东谈主类历史早期，尤其是在东谈主类童年的神话期间，它们之间一般各稳重保抓“唯独性”的基础上互相平行发展，基本不存在交叠及孰优孰劣的问题。但跟着历史的演进，寰宇不同区域漂后残害开动战争和交织，这是文化发展的势必限定。联系词，对于非洲而言，这种与外来文化的“交织”却极具特殊性，它不是一个当然的流程，而是一种强制和暴力，这等于欧洲帝国势力对非洲进行的长达四五个世纪的殖民历史。因此自非洲列国孤苦60多年以来，一直存在着一股强烈的文化民族主见念念潮，以强烈的情谊含糊西方的一切，命令“十足地计帐”殖民主见遗产。尽管索因卡也责备“企图使玄色大陆的外部慑服长久化”的新老殖民主见，指出殖民者对非洲的“外来含糊”以及原土仍然大批存在的卑躬相悖者濒临西方承认我方险恶和落伍的“自我含糊”，皆会导致非洲文化的臭名化和捣毁，但他并莫得加入震怒的“计帐派”雄兵，而是感性地指出，非洲漂后历经几百年的殖民打扰而得以幸存，评释它是一种具有弹性和包容性的族群漂后，至于欧洲东谈主所制造的暴力的“交织点”，从历史“永劫段”及文化翌日的视角来看，几百年的殖民史不外是时候之刹那，只是一个“历史小插曲”。这可谓索因卡在“漂后平行不雅”的基础上提倡的另一不雅点——“殖民介入插曲论”。事实上，索因卡是通过他的一部着名剧作——《死一火与国王的伴随》初度提倡这一不雅点的。“插曲论”的基本内涵与“漂后平行不雅”一致，策划在于反对西方文化中确切是一种惯习式的念念维逻辑，即筑基于“二元对立”玄学不雅之上的“文化/漂后碎裂”论。

《阿凯：我的童年时光》封面

　　《死一火与国王的伴随》（1975年）证据约鲁巴20世纪40年代信得过发生的历史事件创作而成。国王死一火，伴随官艾雷辛恪守部族传统应进行“献祭典礼”，与国王全部插足神灵及祖宗的寰宇，从而完成部族生者与死者的轮回。全剧围绕这一典礼张开。该剧被誉为“20世纪寰宇戏剧的迫切确立”，“开辟了神话创作的历史新纪元”，是索因卡的代表作之一。剧作的结局是艾雷辛因为当地殖民官的强行介入而未完成典礼，但他的女儿奥朗德从欧洲赶回，代替父亲成为献祭者。需要防护的是，奥朗德这一东谈主物形象极具挖苦性，他去欧洲留学收获于殖民官员的资助，但殖民者施于隶属国的“恩惠”并莫得培育出本人的招供者，差异却确立了别称“跨文化”的反叛者。奥朗德最终意志到了“英国恩东谈主”掠夺与干戈的实质，合计在朝官对部族典礼的中断是“亵渎了祖宗的面具”，作为殖民主见的代表，在朝官无权“评价其他民族和他们的生计花式”。

　　当这部“典礼戏剧”在好意思国芝加哥演出时，引起了西方探究界的震荡，一时好评如潮。但泰西不雅众的视点多围聚于伴随官艾雷辛实践献祭典礼的流程被当地英国殖民官员打断的剧情，确切是本能地、从惯常的文化碎裂的角度阐释剧作主题。白东谈主在朝官“逮捕”艾雷辛以艰涩他进行这场“险恶”的典礼，他的“东谈主谈主见善意”引起泰西不雅众的共情，但这种共情的背后恪守着“殖民—被殖民”“漂后—险恶”长久未变的西方中心主见讲话。在朝官的行径似乎是出于善意，但施行具有双重策划，既艰涩了艾雷辛的自裁，也选藏了英国总督行将来访需要的社会踏实。殊不知，他从外来者的视角相识和评价当地的典礼施行上仍然充满了殖民者的自大，他打扰了约鲁巴传统寰宇的精神均衡，不但莫得保管局面踏实，反而引起了当地部族的骚乱。该剧作矜重出书时，索因卡在脚本前边添加注解，批驳文化碎裂的解读，指明该剧碎裂的实质口舌洲文化里面的悲催性矛盾，殖民力量的介入只是触发成分：“这种类型主题的危害在于，它们刚被创造性愚弄，就璷黫地被贴上了‘文化碎裂’的标签，这是一个带有偏见的标签……殖民成分是一个插曲，只是是一个起催化作用的插曲……剧中的对抗是形而上的，它包含在作为东谈主类载体的艾雷辛和约鲁巴东谈主的精神寰宇中——生者、死者和未生者的寰宇，以及聚首通盘东谈主的精神通谈。”

非洲面具

　　“殖民介入插曲论”是索因卡“漂后平行不雅”的当然延长，这并非濒临西方强势文化以及因包袱漫长而千里重的殖民历史故作浅显，而是彰显了一种非洲式的自信。这种自信具有第三寰宇属性，它驳斥了西方在几个世纪的殖民历史中所造成的漂后之间惟有碎裂与博弈、慑服与反慑服的“伪限定”，标明非洲过火他欠发达地区的文化传统不仅不错在新旧殖民主见的侵蚀中得以重建，规复其主体性和好意思满性，同期也可在平等、包容、互补中与寰宇其他区域漂后共同上前演进。这种“寰宇主见”式的乐不雅可使某一文化主体幸免落入自我终止和排外的陷坑，在文化保守主见以至是民粹主见有回潮确现谢寰宇，这无疑是一种贤明而感性的声息。

　　本河山片均为费力图片

　　《光明日报》（2024年11月07日 13版）天天色